《微讀聖青》編者序:青春裡的真實物語

《微讀聖青》編者序:青春裡的真實物語

陳琬蓉/文字工作者、社會學徒

礽福哥的文字總是讓我進入另個世界。那個一打開「類型劇」就關不起來的酣快境界。


      有別於偶像劇餵給觀眾的天真童話,類型劇的價值在於真實呈現社會樣貌,給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一個舞台,讓他們發聲。尤其是那些被貼上標籤、被人以偏見對待的「低端人口」。近十年台灣的類型劇屢創佳績,如二○一五年的《麻醉風暴》、二○一九年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引起廣大熱議,還有隔年的《誰是受害者》等,一再映示著社會事實—社會中,就是真實存在著醫病關係不對等、過勞、媒體亂象、網路霸凌、自殺與憂鬱症的議題,但透過劇情,我們發現主角的每一個決定,都是倫理抉擇。本來,應不應該自殺,可不可以殺人,都是有標準答案的問題,但隨著織入人心的生命故事,我們學會了同情的理解,學會了看見小人物的心酸,才懂得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,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」。


      礽福哥的文字,也撐開了這樣的空間。他不給標準答案,也不直接批判論斷世俗就是敗壞,令人不禁感嘆,在這世道之下,竟有個人願意多一顆同理心,先進入他者的生命中,先傾聽異己的聲音。


      開始讀礽福哥的文字,是《蔗民神學》在《校園》雜誌連載時。那時正值太陽花學運、同婚議題在台灣社會鬧得沸沸揚揚之際,只是個大學生的我,也目睹著身邊的年輕基督徒朋友逐漸離開教會。彷彿來到了一個白熱點,是信仰與社會議題的距離漸行漸遠的分岔路口,卻也是在這個定向未明的路口,激發我開始更多關注「公共神學」。


      當時看《蔗民神學》,發覺裡頭是個展露基督徒真實醜態的世界,但也是追索基督徒如何真實去愛人的世界。礽福哥的文字讓我知道,「公共神學」的論述或許炫目強大,但所有的信仰反思,仍不脫回到關顧每個渺小的、脆弱的、無助的人身上。


      而在這層關顧背後,其實有著厚實的聖經神學背景。因此,他從《蔗民神學》出發,走向「聖經青春物語」(本書原連載專欄名)。雖然他知道這是趟歷險旅程,因為他希望「把聖經人物說得立體一點,並且把那個心靈世界描繪得現代一點,好讓讀者『接通』聖經世界,再讓聖經世界洗滌我們的心靈」,當年我這初入職場的菜鳥編輯,在與作者的信件往返中被這句話震懾了,加入了這趟旅程。


      青少年處在最有理想的年紀,也是最容易成為犬儒的年歲,一旦他發現這個世界的現實邏輯,是所謂「大人們」的邪惡不堪;一旦他發現所有冠冕堂皇的宣說,只是滿口「幹話」(bullshit)的展演;一旦他發現教會裡的天真,與現實世界脫軌甚遠;一旦他發現自己的邪惡,卻不知如何直視。


      我在那段險成犬儒的日子裡,每兩個月一次,定期收看「聖經青春物語」這齣類型劇,有幸成為第一個觀眾,參與它的製播。它的播出時間橫跨二○一七至二○二○年:那是世界掀起#MeToo浪潮時,礽福哥讓聖經中那位慘被噤聲的她瑪,發出地底的呼聲,他還原了押沙龍與暗嫩的暗潮洶湧,揭露青春裡的真實邪惡;那也是香港禮崩樂壞之際,年輕學子已無法安於「但以理讀書法」了,他讓我們看到,但以理很可能是個自毀前程的滋事分子,而不是乖乖讀書的好學童;更不用說,在這個時代認識參孫這個惡名昭彰的「惡棍英雄」,若只讀到個人倫理守則,便失去了整個時代的悔改契機。


      「當你直視邪惡,你會在邪惡中看見自己。」有如暮鼓晨鐘,捶擊我這年輕讀者的心。我至終沒有成為犬儒,是因為礽福哥先帶著我們直面了邪惡。


      二○二○年五月底,香港國安法通過的那幾天,我終於看了《十年》。《十年》的毛骨悚然與後座力,是任何一部類型劇都比不上的。相對於某些社會事件真人真事改編的類型劇,《十年》卻是寓言,也是預言,像極了舊約先知,用五種不同的調性與方式,共同指出一個崩壞中的未來—很可能在二十一世紀,基督徒仍是會被擄的。


      「如果我們對公義沉默,年輕人就會對我們沉默。」


      如果教會總是不能談論時政,總是標榜「教會是我家,一人少一句」,主日的信息與講台,也不去觸碰信徒實際的生命處境,那麼教會就像是偶像劇一般,徒然畫給信徒美好的「偶像崇拜」圖像—關於愛情、關於幸福,但是天真的幸福想像一落地,就驟然破滅。


      但這一篇篇的青春物語,不只是一齣血淚縱橫、刻骨銘心的類型劇,從聖經中青少年的現實處境,回應他們所面對的議題;它更是一部寓言,刻畫著聖經中青少年的成長心酸,也預示著香港青少年的未來苦路。每個世代都有許多被世界嚇壞、打垮的孩子,因此我們應該一起「起來,扶起孩子,盡力保護他」。


後記:

      二○二○年專欄連載結束之際,礽福哥打算集結成冊在香港出版,因此邀了我寫序,我還存著當時的信件來回:「論書籍推薦文,我既沒有名氣、又不夠資歷,確實不符合一般出版社找推薦人的標準,但我想到您說的『年輕人』,也同意這是我現階段最夠格的資歷了。」


      想不到礽福哥這樣回:「古人寫書,會找弟子寫序;序不是找有名氣的人寫,而是找理解那本書的人寫,我們復古而已。」


      爾後幾經波折,礽福哥遠赴英國,原本擱置的出版計畫一度死灰復燃,卻仍告灰飛煙滅,彷彿映照著二〇一九年以後的香港世局。但這本書就這樣兜兜轉轉,最終又回到我手中,我再次成為它的編輯,如此因緣際會,實在令人不禁讚嘆上帝安排之巧妙。


      距離寫序的當下又過了五年,我也走過青春的邊際,已不符書中對青春的定義,連「年輕人」資格也盡失。但回到編輯這個熟悉的位置,讓推薦序做回編者序,再陪這群聖青走一段路,或許我才能成為真正理解他們的人。而我也期盼,能繼續見證更多讀者開始「微讀」,開始更深地理解聖青們。因為理解,才是比青春更長久的同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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